前川界天膜破碎時，偏向三態變化的靈氣, 以一種極為狂暴, 釋放出來。

這一波靈氣甚至在大陸破碎導致的沖擊波之前, 先與大船相撞。

毫秒之間，在大船甲板上的唱花衣就看到了——

靠近界門的大船一側, 那潔白如雪的晶質欄桿；那能提供一股吸力、護住人不摔跤的神奇甲板；纏繞欄桿和甲板、宛若光線編織成的長繩……這些放三萬諸天，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法寶。

用這些好法寶組合成的大船，更是只有觀星臺才能拿出來, 防禦力在三萬諸天也沒話說, 但是, 偏偏，在這瞬息, 它們如同放在太陽下的冰淇淋一樣, 融化了。

包括被保護在甲板上的人。

唱花衣知道, 核爆高溫下, 靠近核爆中心的人會直接汽化，那是極為恐怖且迅速的死亡, 但與眼前這一幕比, 她竟然覺得汽化是一種溫柔的死法。

活生生的人, 也像是冰淇淋一樣融化, 融化, 融化成一灘分辨不住面貌的東西。

來不及反應的凡人首先遭殃，他們甚至連痛楚都未察覺，表情茫然中透著驚恐, 突然就塌落，然後像粘稠的油脂一樣四處滑動了。

鮮紅的棕色的，透明的渾濁的，和欄桿融化的雪白，甲板融化的深褐，繩索融化的金燦燦交融，夾雜編織物的艷麗顏色，即便是畢加索再世也塗抹不出這樣的好作品。

修士的反應較快，試圖運起靈氣保護自己，但帶來這些變化的本來就是靈氣，相撞之下，竟然連他們身軀內的靈氣也發生出奇怪的變化。

因為在努力控制，所以他們身體的一部分還保持著原型，但另一部分卻也在融化，接著凝結，接著汽化，然後再度恢覆成液體，黏他們還剩下半個腦袋，或者四分之一胸膛的身軀上。

他們仿佛是一個個蠟人，被放在火爐邊，於是靠近火焰的一邊融化，遠離火焰的一邊且能保持原樣。

可保留下遠離火焰的一邊，比瞬息完全融化更加可怕。

慘叫聲終於響起，但下一秒，聲帶也融化了，主使神識的大腦也融化了。

唱花衣忍不住後退一步。

在想象中後退了一步。

玩家們的靈氣身軀，早就在觸及那一波靈氣時就融入進去，跨越兩個世界的信號當即中斷，其他玩家的意識返回自己真正的身軀。

但唱花衣的精神力更強大，所以她比其他玩家多堅持了一秒。

這一秒讓她向下看去，沒能看到被她護在身後的孕婦，只看到整艘大船在重覆的融化升華凝結中，變成了大大小小無數格外抽象的東西。

靜謐裏，唱花衣聽到一句輕輕的哭聲。

然後沖擊波席卷一切，讓這在三態轉變裏分子產生移動，無法再整齊排列，以至於比一片雪花更脆弱的法寶大船，和它船上的乘客，比如說人，或者別的什麽……

灰飛煙滅。

***

“啊！”

一聲慘叫，燕慧雲猛地坐起來。

這是一間裝修精致的覆式一居室，她身下是開著電熱毯，暖和得有些悶熱的被窩，但從夢中驚醒的燕慧雲冷汗潺潺，身上的睡袍全都濕透。

手機在旁邊床頭櫃上，按亮後她才發現這剛午夜兩點。

但這一身汗濕已經沒法睡了，燕慧雲只能暈頭暈腦下床，趿拉著拖鞋翻出一套幹凈睡衣，到衛生間裏洗澡。

按亮衛生間裏燈光時，她條件反射看了一眼鏡子。

幹凈睡衣掉到腳邊，燕慧雲在鏡子裏看到一個滿眼血色，眼下青黑，短發亂糟糟，仿佛喪屍的女人。

下一秒她就對著洗臉池吐了，可惜，今天一天她粒米未進，只喝了點水，幹嘔了半天，什麽都沒吐出來。

吐到手腳發軟的燕慧雲最後滑到馬桶蓋上坐下，哪怕知道自己是來洗澡的，一時間也沒有力量站起。

她的身體是餘灰，心也是餘灰，不剩下半分氣力。

這麽坐在馬桶上，昏昏欲睡了不知多久，燕慧雲突然驚醒，發現窗外天光大亮。

又是一日清晨，而她，竟然在馬桶蓋上坐了五六個小時。

汗濕的睡衣早已在體溫下自己幹透，留下的只有皮膚上一陣陣發涼的感覺。

燕慧雲甚至沒感覺渾身哪裏多了什麽腰酸背痛，因為從昨天開始，她一直都在腰酸背痛。

不過，今天是在馬桶蓋上睡覺了才腰酸背痛，昨天是為什麽腰酸背痛來著？

燕慧雲覺得哪裏不對，掙紮著回客廳，從家備醫療箱裏摸出體溫計，夾在腋下。

又躺在沙發上渾噩了不知多久，她摸出體溫計一看。

38.1℃

果然發燒了。

燕慧雲再次在醫療箱裏翻了翻，找到退燒藥，但沒有熱水，只能起身去燒。

燒水之前，她打開了電視，換到新聞頻道，好用來自世界各地的訊息填充這間過於冷寂的一居室。

不想，新聞頻道裏，播放的也是關於《天俠》的內容。

“……每日在線人數創歷史新低，或考慮為開拓者提供心理咨詢服務……”

“……星鯨互娛服務條例中並未提及若導致玩家出現創傷性心理障礙……據稱已有玩家棄游並決定將星鯨互娛告上法庭……”

“……專家分析‘前川界大撤退’最後，方寸道大船無法及時離開的原因。想要理解這個，先認識引力波和曲率……”

咕嚕嚕燒水聲裏，最後一天新聞引起了燕慧雲的註意。

她勉強打起精神，分出心聽起來，卻發現自己聽得半懂不懂。

為理解裏面的名詞，她摸出手機開始搜索專家講解裏的名詞，然後一不小心，下單了幾部課本和科普書。

“啊。”

習慣性這麽做的燕慧雲，不由擡頭看向客廳一側。

這間租來的精裝一居室自帶書桌，但書桌邊的書櫃是她搬來後自己買的。書櫃的一二三層已然填滿，粗略掃過，是一些操作書，然後是天俠玩家們自己私下偷偷印刷的符箓參考書、靈匠參考書、鍛神功參考書，和觀想冥想參考書。

……據說星鯨打算自己出版這樣的參考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回憶著從朋友那裏聽來的小道消息，燕慧雲突然想起自己忘記做了什麽。

過去即便是在現實裏，每天她也會拿出兩個小時，認真覆習符箓還有靈匠方面的知識。

但現在……

燕慧雲看向放在床頭充電的游戲頭盔。

SW2那與SW1如出一轍的透明外殼，讓她不禁又想起昨日看到的透明液體滑膩流動……

“嘔！”

再次去衛生間吐了一通的燕慧雲臉色發青，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承受和《天俠》相關的場景。

她不知道，就在臨安，也有人感到自己無法承受。

“狂龍社和七星社，以及後面繼續投入的幾個社團，都是這半年來攢下的好工具……咳，好手。等級高，戰鬥力強，做事認真，在服從指揮的同時擁有極大的自動自覺，是那種能極大帶動散人玩家積極性的死忠玩家了，結果這回一次性都賠了出去……頭疼，頭疼，別和我說話。”

範益春呻吟著。

好久沒回星鯨互娛大樓的夏炯，湊到範益春電腦邊，看“前川界大撤退”事件後，至今沒上線的玩家名單。

竟有上千人，裏面不少名字是他也覺得眼熟的。

比如唱花衣，比如誰能說朕不英俊。

“告知玩家天俠是個真實世界，會讓他們在利益驅使下不斷奮發。可一旦發生昨天那樣的事件，也會在玩家心中產生更大的打擊。”夏炯道，“過去沒救到人，可以說服那是劇情殺，是策劃心臟，現在嘛……”

即便是第一高手唱花衣，內心也一樣會生出自己其實什麽也做不到的挫敗吧。

“我們要不要采取一些什麽措施，把這部分流失的人吸引回游戲？”範益春問，不停地去撫發際線，很是焦躁，“給這批人發點補償？或者再搞個理財活動，在今天十二點前上線能領到什麽東西？在線多少時間又能領到什麽東西，之類的？”

此言一出，本來在翻名單的夏炯，不由驚訝看向範益春。

“原以為我已經足夠把玩家當工具人了，範爸爸，沒想到你還更勝我一籌！但你別的不學，幹嘛跟神風名下的那些手游學啊？”

“講什麽陰陽怪氣的話！”範益春罵他，“我這不是著急！”

“著急也沒必要這樣啦，”夏炯攤手道，“這批從內測開始就跟著我們的玩家。可以說是為青華道征戰多年的老兵了，在兵源充足的情況下，如果他們想休息，那就讓他們休息吧。”

“可是……”

“嗯，範爸爸你安排一下，給所有玩家發一封郵件。告訴他們，我們會給所有確診因此事出現心理障礙的玩家提供免費的專業心理治療，”夏炯深呼吸一次，嚴肅起臉，“我去找洪姐聯絡各地的心理醫院，治療費由星鯨……不，由我承擔好了。”

範益春驚了。

“等等，老板，錢不是你這樣耗的！”

夏炯已經轉身，看樣子是直接去樓上找洪亦。

“錢就是這樣耗的啦，”他揮揮手道，給範益春留下一個背影，“游戲裏給一點資源太敷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為什麽不用錢解決？”

範益春被留在電腦前，不由皺眉。

他這才發現，他忽視了夏炯本人。

夏炯坐鎮後方，沒有直面昨日前線慘狀，最多產生一點小心理問題，常理來說不會有什麽大事，但夏炯本身就有很嚴重的心理障礙，不能用常理推斷他的狀態。

而且，作為資深患者，從外表推斷夏炯的狀態，一般人也做不到。

得和曲老師說一聲……

範益春這麽想，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您好？您是？……金寰娛樂？同人應援曲鼓舞士氣？呃，請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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